足迹

贺彦枫跟着秦警司赶到的时候,看到苏瑾抱着个“孩子”在河堤边,一副警察要敢把她逼急了,她就马上跳河自尽的架势。旁边还有个老年妇女,就护着她抱着“孩子”的右臂,叫众人都看不清楚“孩子”的具体情形。

见此情景,贺彦枫简直生嚼了这混账女人的心都有了,他一个箭步往前,厉声喝道:“苏瑾!把我儿子还给我!”

苏瑾其实早就看到了贺彦枫,心里百感交集,少女时代的芳心暗许、被禁足家中养病时的爱恨交织,最后祭出这破釜沉舟之举的一线希冀,终于被贺彦枫眼中比千年冰雪还要凛冽的恨意击得粉碎。

他恨我!恨死了我!那又怎么样?可是,这样的话,他就永远都忘不了我!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他不爱我,就恨我吧,呵呵。

苏瑾迅速调整好情绪,缓缓地转头,眼神散乱无焦距般在贺彦枫的脸上扫过,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宛如一个被刺激得精神失常的可怜女人。

贺彦枫的喝骂似乎将她从茫然中唤醒,只听她发出凄厉的一声尖叫,抱紧了手里的“孩子”连连后退,情绪激动地狂呼乱喊:“不给!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要走,就带着他一起走!”

贺彦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骂道:“疯子!你哪里生过什么孩子!乐乐是莫程生的!”

苏瑾把脑袋摇晃得特别夸张,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它从脖子上掉下来一样,还泪如雨飞地哭诉着:“不是的!不是的!乐乐是我生的!是我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贺彦枫!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为你十月怀胎,为你挣扎在血水里生下乐乐,你呢,却始乱终弃,和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还赶我出去!我绝不会把孩子给你的!”

苏瑾上次装疯骗到精神鉴定异常的鉴定书时,苏家就专门请了高人来点拨过她如何装疯才能蒙混过关,而且装疯装得久了,不光是有心得体会,有时甚至会有入戏的感觉,觉得幻想中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苏瑾首先使出装疯第一招,胡言乱语。把明明不是真实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十分投入,就会叫看见和听见的人啼笑皆非、匪夷所思,同时他们的脑子里会冒出“她一定是疯了”的第一感觉。

看似这些话很能激怒贺彦枫,但是,同时也有很好的掩护效果,看,贺彦枫不是冲口而出就是一句“疯子!”的怒骂吗?很好,这相当于是盖棺论定可以证明她是真的疯子了吧。苏瑾在心里冷笑。

果然,苏瑾这些话一冒出来,围聚在周围的警察都齐刷刷地把惊诧的、八卦的、谴责的、不屑的诸如此类的意味的眼神投向贺彦枫,心里想的都是:果然豪门秘辛多啊,啧啧啧,看这有钱的公子哥儿,真是浪荡得可以,把一个可怜的女人都逼疯了。

贺彦枫被她这些无中生有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胡说!你哪里会生什么孩子!上次做的鉴定,你明明还是处女,怎么可能生孩子!”

处女!众警察再度被这一道雷劈倒,纷纷又转头去看那苏瑾。

精神病人的一大特征就是听到了当作没听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故苏瑾根本不在意贺彦枫的揭露,反而是一脸哀怨地说:“你忘了吗?我们在一起渡过的那个夜晚,风月浓,情正好,所以,才有了乐乐……”

苏瑾很清楚,是不是真实的无所谓,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反正在场的这帮子人又不可能扒开她的裤子来验证她是不是处女,她演这一出戏也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精神异常,无刑事责任能力而已,这下好了,在场的十多个警察都可以证明,顺便还可以恶心恶心贺彦枫,反正这辈子她都得不到他了,倒不如叫他一辈子都记得她,哪怕是恨!遗臭万年也比默默无闻的好!

贺彦枫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总之不能叫她牵着鼻子走才是道理,便不再理会苏瑾的胡言乱语,也不在意在场诸人的怪异目光,直接扭头对秦警司说:“嫌犯现在挟持着我的小孩为人质,我的孩子很危险,你们警察难道就这样干看着?怎么还不叫狙击手打爆她的头?”

贺彦枫这句话虽然是对着秦警司的耳朵说的,貌似悄悄话,实则音量控制得不大不小,刚好传入苏瑾的耳朵。

其实,贺彦枫那一日接了王澍鑫的电话,受了点拨也对苏瑾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自己找了一些这方面的书来看了,又咨询了专家之后,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计划:要辨别苏瑾是真疯还是装疯,必须给她设圈套,观察她在忽然遇上危险或是意外情况下的真实表现。

妈呀!有狙击手!那我的眉心上是不是有一个小红点?苏瑾到底是第一次犯罪,不经吓,腿弯不由自主地一软,几乎要跪下,张婶急着搀扶都没搀扶住。

这下子好了,她怀里的“孩子”掉了出来。

苏瑾的这一表现当然没有逃出贺彦枫的眼睛,不过,相对于鉴定她的真实精神状态,当前最紧急的还是营救乐乐。

“危险!”不顾警察们的阻止,贺彦枫奋不顾身地飞身扑过去想要保护乐乐,同时对着秦警司大喊:“快开枪,击毙嫌犯!”

秦警司只犹豫了一下,却见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跌在地上的“孩子”身上的毯子散了开来,可是,那哪里是什么孩子,明明是个断了腿的熊形人偶!

苏瑾先是被那一句“快开枪!”吓得神魂颠倒,几乎要蹲下去双手抱头来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挟持人质也没有和警察对峙的意图,但是,最后一线理智挽救了她,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马上快步上前,赶在贺彦枫冲过来之前抱起了地上的“孩子”,使出装疯第二招!

苏瑾用极其轻柔极其珍惜的手法抱着“孩子”,嘴里发出温柔的低哄声:“宝宝乖,乐乐乖,对不起,妈妈不小心,摔痛了没有?不哭不哭,宝宝乖……”

那旁若无人的姿态,叫众人又看傻了眼:这女人是真的疯子!还真把那只熊宝宝当她的孩子呢!

以前点拨过苏瑾如何装疯的高人曾经告诉她,有些犯了罪的人为了逃避刑罚往往装疯卖傻,什么抓起狗|屎往嘴里塞啊,什么大喊大叫做出打人杀人的凶悍行为啊,其实都很低级,容易被识破。要装得像,必须知道一些疯子的心理,比如说,疯子往往是活在自我世界里的,所以,越是正常人觉得荒唐的事,你就越要去做,不然,怎么能叫人相信你是真的疯子呢!比如说,面前有一堵墙,正常人都知道绕开走免得撞到头,而疯子则会当那堵墙不存在,直直地撞上去。而现在,苏瑾干的就是这个,大家都看到的,都明白她手里抱着的是个假玩意儿,而她却视而不见,还对那东西念念有声,好像那真是她的孩子一样,这就说明,她是一个毫无知觉的真疯子。

贺彦枫几乎要崩溃了:这个不是乐乐?那乐乐在哪里?不会被苏瑾害死了吧?

实在是恨毒了苏瑾这疯女人,贺彦枫冲过去,扇了她两个耳光,又使劲摇晃着她,怒气滔天地问:“我儿子呢?乐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疯子……”

苏瑾的表情比贺彦枫还要疯狂,紧紧地搂着她怀里那个熊形人偶,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不给,不给,这是我的孩子,不给你!”

众警察急忙拉开贺彦枫,有人给苏瑾上了手铐,见贺彦枫还要对苏瑾拳打脚踢,都拉住他劝道:“打了两下出了气就算了嘛,现在要走司法程序,不能随意殴打嫌犯。贺先生您冷静点,不然,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一个,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这太不好看了,二个,我们也很难做啊。”

贺彦枫气得揪住秦警司,目呲欲裂地低吼:“刚才那狗屁娃娃掉出来的时候,怎么不一枪毙了这王八蛋?”

秦警司苦笑着说:“这个不行。您不能逼着我犯错误,不到万分紧急的情况,我们不能随意开枪击毙嫌犯。放心吧,她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现在您冷静点,我们先问问嫌犯关于孩子的情况。”

苏瑾装疯,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她身边的张婶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抖抖索索,被警察厉声喝问几句,就全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实情。贺彦枫得知儿子无虞,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心疼得无以复加:怎么就这么命运多桀呢?乐乐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叫爸爸怎么办?

秦警司说:“贺先生,您不要着急,我马上联系当地的派出所和联防队,展开紧急搜索,全力寻找您丢失的孩子。”

贺彦枫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马上去做。

就在此时,贺彦枫的手机铃声响起,只是他连日疲乏,又遭此重挫,全身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连接一下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秦警司无奈地帮他接了电话,蹙眉听了几句,随即嘴角扬起,露出一脸喜色,摇晃着贺彦枫的肩膀,说:“贺先生!好消息!乐乐找到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什么派出所里等着呢!”

贺彦枫这才感觉自己又活回来了。

※※※※※

这边,莫程和王澍鑫问了离得最近的派出所地点,然后带着乐乐徒步前去。

莫程怕小孩子走不动,关切地问:“乐乐,要不要叔叔抱你?”

乐乐乖巧地摇头,说:“我身上太脏了,会弄脏叔叔的衣服的。谢谢叔叔,乐乐可以自己走。”

嘴上那么说,乐乐心里打的则是另外一副小九九。乐乐很累,其实是很想叫人抱着走的,可是,眼前的叔叔虽然感觉上是个好人,乐乐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是被人骗怕了的,万一这两个人又是坏人怎么办?不如牵着这个人的手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可以马上丢开手逃跑,要是被人家抱在身上可就难了。

走在最前面的王澍鑫心里还在琢磨刚才的电话。他本来还在心里哀呼,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怎么躲都躲不过去!和莫程跑来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游玩,居然都会遇上他们的儿子,这下子贺彦枫就要见到莫程了,一家三口就要团圆了,而自己这个局外人只能灰溜溜地败走了,没想到刚才那一通电话居然不是贺彦枫接的,换句话说,贺彦枫目前还不知道莫程就在这里,这是不是说明柳暗花明,他还可以晃点得过去?

王澍鑫急忙拉了莫程一把,说:“莫程,快点,派出所要到了,咱们把他交给民警就走吧,眼看着要天黑了,一会儿不好找住宿的地方。”

乐乐听见“莫程”这两个字,顿时小身体僵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莫程就是假妈妈说的破坏了她和爸爸的坏人,当时乐乐还在心里气恨这个人呢,所以才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可是,现在乐乐知道那个女人是假妈妈,是坏心眼的恶女人,那么,坏人讨厌的人多半就是好人了。

对,就是这样,这个莫程叔叔说不定还是爸爸的好朋友呢,这样一想,乐乐顿时对牵着自己的小手的莫程越发起了亲近的感觉,想要他抱了,便故意停下脚来,苦着脸说:“我再也走不动了,叔叔抱我一下,好吗?”

莫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着说:“都快要到了,只剩两步路你却要人抱。好吧,叔叔抱你。”说着,莫程弯下腰,抱起了乐乐。

孩子轻轻软软的小躯体抱在胸前,带来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莫程低下头,看着依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儿歪着脑袋,一双黑亮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不禁温柔地笑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小孩子忽然伸出手臂,揽住莫程的脖子,小嘴儿就靠在他耳边,悄悄地问:“莫程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吗?我爸爸,名叫贺彦枫。”

贺彦枫?这名字貌似很耳熟,但是,莫程真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他使劲地想了想,遗憾地说:“不认识。”

乐乐也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真的不认识?好吧,我知道了,是因为全中国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莫程觉得这小孩儿真是又可爱又聪明,忍不住紧紧地抱着,进了派出所都没舍得放下,最后还是乐乐自己扭着身子要下来,找了个长条凳和莫程并排坐下。

在派出所,王澍鑫把乐乐的情况简单地和值班民警说了说,就拉着莫程说:“好了,这下子这孩子没一点危险了,一定能找到他自己的家人,咱们走吧。”

乐乐听见莫程要走,露出十分不舍的表情,拽了拽莫程的衣角,小声地说:“叔叔,再陪我一会儿行吗?我还有点害怕。”

莫程说:“好。”王澍鑫却说:“莫程,咱们真的该走了,这乡下地方,天一黑就不好找住处。”

莫程想想也是,便摸了摸乐乐的小脑袋,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叔叔不敢再耽误了,不然晚上找不到旅馆,就只能睡田埂上了。”

乐乐的小脸皱巴在一起,哀求地说:“再陪我一小会儿好吗?我爸爸真的很快会来。而且,我是真的害怕,我想要多一些人陪着我,直到我爸爸来。”乐乐咬了咬唇,忽然哭了起来,说:“叔叔,其实我不是和爸爸走失了,我是被坏人拐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你看,坏人还打我……”乐乐撩起头发,拉着莫程的手去摸他头发里面,果然鼓起来一个大包。

乐乐哭着说:“看!坏人把我的头往桌子上撞,把我都疼得晕过去了,可是,我一醒来,我就想办法逃,逃到了这里,虽然警察局很安全,可是我还是很害怕,叔叔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莫程顿时羞愧万分,急忙将乐乐抱在怀里,说:“宝贝别哭,叔叔不走,叔叔今天就是找不到地方住,睡大街也不管了,一定要看到你爸爸来接你,好吗?别哭了,乖乖别哭。”

乐乐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听着这好心的叔叔用柔和的嗓音喊着自己“宝贝”“乖乖”地,一下子这一路吃的苦头,受的委屈都涌上心头,他越发抱紧了莫程,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将泪湿的小脸贴在莫程的脸上。

王澍鑫还试图拉莫程走,焦急地说:“哥,咱们都送这孩子到派出所了,也给他爸爸打过电话了,算是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就别再磨磨唧唧的了,赶紧出去找旅馆去,累了一天了……”

莫程气得一把甩开王澍鑫拉扯自己胳膊的手,明亮的目光像有火焰在燃烧,怒斥道:“小鑫!你怎么回事的?一个被拐卖的小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头,咱们多陪一下,等他的家长来又怎么样了?你身为一个医生,医者父母心,你竟然一点也没有吗?”

王澍鑫被这一声当头棒喝轰得天灵盖都要飞了,这才猛然醒悟: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就因为爱着莫程,舍不得莫程跟贺彦枫走,我就可以这样做吗?是啊,我是一个医生,还是专门治疗人的心理问题的医生,我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良知?而且,乐乐还是莫程的亲生儿子,他要是以后知道了,我又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他呢?

王澍鑫无地自容,嗫嚅着说:“对不起,莫程,是我没想到。我,对不起……”

莫程看他一眼,拧紧了眉头,说:“我的话说得有点重,不过,小鑫,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真不明白,你……”

王澍鑫忏愧地低着头,简直不敢抬起来,同时困难地寻找着措辞,想向莫程道歉或者解释一下,可是,怎么说都不好绕过。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一旁的乐乐爆出一声惊喜交集的大喊:“爸爸!是爸爸!我爸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