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5章 有惊喜(1/1)

人间的花是香的,太阳是暖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没有凄凄惨惨的鬼魂,没有冷酷苛刻的环境,拿着鬼差令,他便能自由行走人间,不必畏惧阳光、术士。

“河西镇张家村村头向里第七棵垂柳树下那户孙姓人家。”范无救念出死簿上描述的地址。

“我们要拘谁的魂?”谢必安好奇的凑上去看。

“死了一个,这户人家的儿媳妇。”范无救扫过死簿,飞快的说出一切信息。

孙家儿子娶了李家的女儿,过门三天,媳妇吊死在门梁上。

谢必安范无救到场时,孙家挂着白幔正在办丧事,灵堂里摆着一口棺材,灵位上“书爱妻李锦绣之位”,前面供奉着一口香炉,一些果品。

棺材留着上半豁口,是方便死者亲友来一睹仪容并献花的。

谢必安凑上前看了眼,视线扫过对方死白的面容和脖子上一圈乌青,先是觉得有些害怕,但转念想起,自己也是鬼,脸色跟此女一个样,再看那张面容时,已涌起惺惺相惜之感。

“魂魄没留在身体里。”范无救也看了李锦绣的尸体,搜罗了一圈没有找到对方的魂儿,便苦恼地直起身来。

“她是昨夜子时死的,今早便摆起灵堂哭丧了,这家人办事好迅速。”谢必安看了周围的摆设,香烛纸钱缓缓烧着,来往祭拜的人似乎刚走一拨,孙家的儿子,李锦绣的丈夫孙立正跪在大堂前的蒲团上,红着一双眼睛守灵,谢必安凑上前去,只见那眼睛肿的跟核桃似得,然而眼中一片冷清,无悲无泪。

范无救凑到李锦绣颈边,嗅了嗅对方残留的魂魄的味道,又翻身上了房顶,闭上双眼,搜捕空气里魂魄的味道。

李锦绣刚死不久,魂魄定会留恋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此时此刻,当弥留在这巴掌大的村庄。

范无救稍微探知了下,就敏锐发现李锦绣所在。

“谢必安,找到了!”范无救招呼一声,随即,两鬼差飞身前往。

魂魄死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混沌期,此时它不知自己已经死亡,会守着尸身久久不离开,直到造化点破这混沌,魂魄将明白自己已死,若无心愿则守着身体等待鬼差到来,若有心愿,则会抽身而去,妄图达成。

谢必安新官上任有许多不懂,此趟拘魂基本是遵循范无救的步伐。

二鬼来到村中一处石砌的辉煌大宅中,一进门,便能看到院落中的卵石小径与凉亭。

凉亭之中,一位华服老太太正躺在摇椅上,老脸犹如风干的橘皮,安详地阖着眼乘凉。

这惬意的一幕是常人眼中的景象,而在谢必安与范无救眼中,他们却能看到阴阳分于亭内亭外,凉亭里避光,老太太眉眼和善,随意搭在摇椅上的手,却是让一个女鬼握着的。

那正是面色青白的李锦绣,她单膝点地跪在老太太跟前,一双秋水瞳含忧凝视老太太,张开嘴,说出的话却无法传达给对方。

如此这般无奈,李锦绣低头啜泣,眼角有殷红的泪水落下。

谢必安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老太太该就是李锦绣的娘亲了吧,女儿走的突然,老太太还不知道这噩耗,正清净地纳凉呢,哪里知晓独女的亡魂就跪在自己面前哭泣。

她若是看到了,该有多心疼!

谢必安还在惋惜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范无救已经走上前去,手里的聚魂锁“当啷”一声脆响。

“亡者李锦绣,吾为冥界鬼差,前来拘你魂魄送你往生去,快起来随我走吧。”范无救极为官方地告知李锦绣前因后果,语毕,手中金灿灿的锁链就要拷在对方手上。

那弱女子依旧跪着,随即,泪如泉涌,期期艾艾对着那老妇人伸手,口中竭力唤道:“娘亲啊,女儿不孝,未能报答您养育之恩就要早早死去了……”

谢必安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扶住对方,好声相劝:“姑娘,你们母子有缘的话来世还会再续的,轮回只是个过程,不用太悲伤。”

像是诱哄女鬼乖乖听话一般,范无救跃跃欲试地要伺机把拘魂锁给对方拷上,突然地,李锦绣一把抓住谢必安的衣袖,及时躲过拘魂锁并在那雪白的官府上留下两只鲜红的血手印,目眦欲裂苦苦哀求:“大人啊,我自幼丧父是我母亲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我知道死亡已成定局,但还请让我再去拜过父亲的灵位,见他最后一面啊——”

谢必安最受不了女性如此流泪哀求了,他求救似得看向范无救,以眼神传达:老范……若让她去,好像是违规了啊!

可不让她去,我的良心会不断谴责我!

范无救永远一张黑脸,似毫无谈判余地可言。

谢必安只得道:“姑娘,去了下面,有什么想说的你告诉我,他日见了你爹的魂,我如实转告,保准更迅速。”

范无救“唉”了声,不再犹豫,拷上李锦绣的手,简单道:“走。”

再无回转余地。

到此,那哭唧唧的女鬼似乎是放弃了,站起身时,单薄的身体一直颤抖,谢必安神色复杂看了那弱女子,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打开死簿寻找下一户亡者,突然,四周阴风大盛,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让范无救推到一边。

“怎么了?”谢必安狼狈爬起身,一抬眼,让眼前的一幕惊地肠胃里一阵痉挛。

方才还文弱的李锦绣此刻长发披散面白如纸,一双眼睛是鲜红的,冲着自己长嘴,露出满口锯齿般的獠牙,指甲足足有三寸长,指尖染着暗红的丹寇,一记掏心爪就要直逼自己胸口——要不是范无救在后面扯着聚魂锁,自己定会被挠的肠串肚烂。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鬼差,还不放我回去!”李锦绣爆发出一阵嘶喊,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撕裂耳膜。

谢必安连滚带爬躲远,再看身边,那摇椅上的老太依旧惬意,微眯的双眼悠哉悠哉望着梁上蹿远的小鸟。

她哪里知道,这小鸟就是被李锦绣吓跑的。

范无救艰难地扯住拘魂锁限制女鬼的行动,大喊:“抄家伙,敲她,别敲头!”

谢必安立刻拿起哭丧棍,看了那张牙舞爪的女鬼,心里默念:这是警棍,这是暴徒,制止其行动但不能伤及要害,那就瞄准肚子了,敲!

毫不犹豫,对着那楚腰就是一棍子。

“娘啊,方才还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怎么转眼就成了夜叉??吓死爷了。”谢必安看着倒地的女鬼,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

范无救一身不吭,拉住谢必安的手,按在昏迷的李锦绣的眉心。

那一刻,谢必安看到很多奇怪的画面。

“自己”晃着手里的刀子,威吓一个女子,女子被家丁按着手脚,披头散发哭泣,画面一转,是“自己”站在垂柳下,眼看方才那女子和孙立含泪道别,孙立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突然看向“自己”这边,眼中含恨……

谢必安囫囵看了个大概,发现里面还有“自己”责骂孙立母亲,仗势威逼孙立娶自己的画面。

如此一圈看下来,最后,是孙立用绳子勒死自己的场景。

透过李锦绣的感官体验了勒死是怎么个痛苦的感觉,到此,谢必安大概懂了,李锦绣和孙立的感情纠葛。

也难怪孙立在灵堂前全无悲切之意,眼中仅有解脱的淡然冷漠。

李家为镇上大户,看上孙立,威逼利诱对方与自己成亲,旧时强抢民女的故事在这换了性别,谢必安看李锦绣,想不到这纤弱苗条的女子生前就是地方一霸,死后不肯安息,来这地方是想让老母亲为自己报仇的。

谢必安看了那一无所知的李家老太太,想着这位老妪恐怕也不是常人,将来指不定要为难孙家。

“我们若不管,她化为厉鬼定会动手害人。”范无救道。

“那……孙立为解脱杀了李锦绣,这也太……”谢必安心有余悸,生杀一念之间,这世间之事,何苦用如此极端的手段解决?

“等他死后,自有判官来定夺他的惩罚。”范无救翻了翻死簿,记下了信息,一把合上,又道“方才那是读魂,鬼差的能力,了解鬼魂生平能让你及时判断该如何下手。现在,我们去下一家吧。”

到此时,谢必安算了算,为这一个女鬼,都耗上近一个时辰了。

范无救与自己都曾为人,面对人魂总是有隐恻之心,断不会像牛头马面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敲晕了直接带走。

这也使得他们办事效率没有其他鬼差高。

后面几个魂是个新死的,十分听话,没挣扎就让谢必安锁了带走,也是省心了。

范无救告诉谢必安,今日他挑了些容易掌控的魂魄来让谢必安试着练手,待熟练了,二者可分头行动,效率还能再高些。

当规定的时间到了,二鬼气喘吁吁地送魂魄上了渡河的小船,谢必安细细一算,今日他们捉拿了二十一个鬼。

皆是寻常人家的亡魂,算是刚刚达标,却将他俩累的够呛,他们本打算要飞过三途川,却在期间力气不足,落在岸边歇了好久。

坐在岸边的花丛里,谢必安看了面前的流水和手边的红花,念起上一次近距离目睹这光景,正是他死后过三途川之时。

那时,有个常驻岸边的好心人拦下了自己碰触流水的冲动,才使自己避免成为那河中“蒙克呐喊脸”的一员。

不过今日,那白衣人没出来,河岸不远处的小屋大门紧闭,今日对方可能没什么心情在这看风景,便闭门不出了。

谢必安闲来无聊,折了一只曼珠沙华,下意识想叼在嘴里,却被范无救制止。

“彼岸花于我们而言是有毒的,花粉能迷糊神智,花汁少量可催情提神,多则令灵力暴走,五感混乱。”

闻言,谢必安又放下那多花,想到其汁液也是祸害,便丢入三途川中,看那红艳艳的一朵随流川远逝。

“老范,这样算,我们今日也拿到了十铜交的提成,下次我们再捉些贵人的魂魄,过日子还是可以的。”谢必安想,今日他是新人上路,拉低工作效率,但时间一长,技能熟练了,他二人总能还清房贷,过上清净日子的。

但为何范无救会在冥界苦守百年也还债不清无法投胎的?

面对谢必安探寻的目光,黑脸大汉沉默半晌,道:“在铸造司,可用铜交秘银兑换人间货币。”

不苟言笑的黑无常望着面前湍急的河流,眼前浮现那日暴雨连天,叶七童抱着纸伞,跪在桥畔痛哭流涕的一幕。

大手握紧,范无救淡淡道:“我负了一人,便每一世兑了银两送他,想助他过得好些罢了。”

谢必安听了,大概猜出,范无救曾辜负一个人类,为弥补这份愧疚,便默默把自己的俸禄换成人间货币,赠予此人好让对方过得富足安稳。

遂稍作想象,一个人每日都能在自家角落、枕头里、壁橱里、洗过的裤兜里莫名发现钱,甚至走在路上都能让银两绊了脚……这日子过得何其惊喜。

于是乎,再看范无救,那沉默寡言的黑脸大汉形象倏然转变,堂堂黑无常化身知心暖男,无声无息呵护一人生生世世。

但还有个问题啊。

“范无救,你那么喜欢这个人,为何不去投胎,化为人类和他厮守终身呢?”谢必安奇怪道。

高大的男鬼缓缓摇头:“若是投胎,喝过孟婆汤,我就忘了他了。”

“啊?不都说投胎转世再续前缘吗?”谢必安想起,他们办事时安慰生离死别都会用这词。

见惯世事无常的黑面鬼苦笑道:“忘记一切来世再去找到他?我还真没那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