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晚上大概还有一更~~下一章就是要感情升华了【殴#又剧透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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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九月,骄阳不减盛夏,可凉风已渐渐涌上,穿行在匆匆的人群中,带起脚下的落叶尘埃。

钟山昆剧团的演员、乐队加上行政人员,一行三十余人稀稀落落地站在北京南站的月台上。为首的团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比划自己所在的位置,好似电话那头的人能看见似的。唱花旦的小演员曲姗姗已无聊地看起手机,留着长指甲的小手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忽然有一个女孩说要自拍,于是许多年轻演员凑过去,拿着自拍杆凹姿势。年纪长些的演员们则表现得从容许多,三五成群地聊天,或是围在团长身边指挥路线,眼里也没什么新奇。

林秋潭不知自己算年轻还是年长,只好特立独行地站着,时而移动移动手提箱子,四下打量着这个久违的城市。

他曾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可惜那时的北京没有这样崭新的火车站,秋潭来往之间只能挣扎在西客站翻涌的人潮里,行走在陈旧无光泽的豆绿色地砖之上。他踏了踏脚下晶莹的大理石地面,笑了笑,想这时代更替还真是快呀,不知自己还是否认识北京的路,路上是否还有认识自己的人。

一旁自拍的年轻演员们见秋潭傻站着,便笑着拉他来合照。秋潭跟着玩了一会,前前后后都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忽然听见团长大喊:“到了!这里这里!”

团长放下滚烫的手机,对着远处挥手。那边匆匆来了四个男人,一个是领导模样,剩下三个稚拙些。那领导模样的人先和团长握了手,又寒暄道:“方团长好,久仰久仰,我是京华演出公司的业务经理兼宝庆戏楼的经理助理刘长青。十年前去南京时还曾看过您的演出,你我虽未相识,却也算艺术上的故交了。”

方团长听对方这样恭维自己,心里高兴,操着南京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回敬道:“哈哈,既是故交就更好了!我们钟山昆剧团此番来京演出,还要劳烦刘经理费心。”

刘经理指着自己身后三个年轻小伙道:“能和贵团合作也是我司的心愿啊。这三位是负责贵团演出的人员,小李,小张和小孟。尤其是中间这位张xx,人家可是北大的高材生,现在在研究所专门研究明代戏曲。”此话一出,小张顿时获得了剧团里的几双青眼,大概是之前受多了,早已习惯,面上也没什么腼腆,只是从容地微微鞠躬,算是谢过经理的器重和团长团员们的赞赏了。

刘经理引着方团长一行出站,说站外有专车迎接。小张跟在后面,偷偷拿眼睛寻么着一个穿白衬衣、蓝牛仔裤的女孩。这女孩叫苏梅,二十上下的样子,是个颇有名气的旦角,小张曾在网络上看过不少她的演出录像,也曾南下看过现场。他有个圈子里的哥们儿正在追这个女孩,如今见她素颜也是媚眼丝丝,不由得笑那人好眼光,胡思乱想间,忽觉着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猛回头,正对上林秋潭似笑非笑一双眼,眼里闪着微光,嘴角勾起,整张脸像在无声地说:“你小子又是这个熊样!”

小张怔住了,想开口叫声秋潭又被哽住,只好默默掉队,挨在秋潭身边,慢吞吞地走着,好半晌才嗫嚅出一句零碎的话:“好久不见……你来北京了。”

林秋潭倒没有什么尴尬,起码脸色未变,淡淡地说:“是啊,跟着团里来演出。你是工作人员,竟然不知道我也在其中吗。”

小张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不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去查?有些话不方便当众说,下午咱们单独聊聊。”林秋潭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知道小张的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小张“玩忽职守”,不详查名单的原因。领导在前面,这的确不便说。第二个便是当年的不辞而别和这九年的经历。

二人默默走着,夹在剧团的中间,像是熟人,又像是生人,手臂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没人想拉近,却也没人想疏远。

虽然是中午,北京的交通却也算不上通畅。一路堵堵行行,终于在三点时到了招待所。这处招待所是京华演出公司自办的,专门接待来京的团体和个人,条件好过宾馆。

高铁旅行虽然舒适快捷,可车上干燥的空气早教这些南方人的嗓喉受了伤害——何况他们大多是嗓子赛过生命的戏曲演员,于是一行人纷纷休息,喝药的喝药,补觉的补觉。林秋潭和另一个同样唱巾生的男演员陈明住在一起。陈明觉多,昨晚又激动得不能好睡,因此想在晚饭前眯瞪一会。林秋潭觉着自己状态不差,又想着与小张之约,便在洗漱后独自离开。

到了大堂,见小张果然坐在那里,身边还有刚刚一起的小李。林秋潭向二人打了招呼,问他二人为何在此,小张四仰八叉地坐着,白了秋潭一眼,说道:“你以为是为了等你?”

小李对小张轻慢的态度感到诧异,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客套道:“啊,林先生下午好。我们总经理想请团里来戏楼用晚饭——你也知道,咱们宝庆戏楼是有专门厨房的,和古代大家庭看堂会一样,能边用餐边看戏。喔,这只是一些观众的特殊要求,贵团演出时可不会有观众用餐,您放心,您放心。所以我们俩打算五点叫各位出门,眼看时间快到了,就在大堂坐上个把小时。”

林秋潭点了点头,也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说道:“费心了,现在团里人都在休息,五点应该差不多。”

小李拍着腿道:“好好,谢谢告知。林先生还不知道在下的全名吧。”说着递上一张名片,上写着京华演出公司导演科室,李赞晨,“我叫李赞晨,平时也好听戏,久慕林先生大名,也很向往您的老师蔡先生。我本来不负责戏曲这一块,这次是为了亲近昆曲才主动请缨……”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林秋潭初时还频频点头,后来已无心细听,屡屡拿眼睛瞟着小张。

小张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秋潭,若有所思了半天才拍拍小李,打断道:“得得得,林先生有功夫,我没耐心。”又看着秋潭说道:“对面就是宝庆戏楼,林先生有兴趣参观参观?”也不等秋潭说好,小张就披着西装外套起身,径直走了。林秋潭仓促地和小李告别,追了上去,留小李一人呆呆坐着,苦看着钟表,盼望五点钟的到来。

小张前脚走出了招待所大门,林秋潭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二人过了窄窄的马路,又走进一个胡同,一面的灰墙上钉着蓝路牌,上写着“宝庆胡同”。

小张踢着一块石子,吊儿郎当地走着。可秋潭知道,小张在生气,为自己消失的这九年而生气。可提起这九年,秋潭也是疲惫得不想再说什么。午后的阳光正刺眼,要把二人蒸熏到融化似的。秋潭低下头,眯起眼,看着小张长长的影子在自己的脚步前摇摇晃晃,时间好像又回到大学那一个个悠闲散漫的下午,他们闲步在绿杨阴里的时光。

小张忽然停下脚步,将头一转,指了指身侧的一处建筑。林秋潭只觉前情往事渐渐虚化,眼前西装革履的人已不是曾经的少年了。顺着小张的手看去,层层飞檐从廊柱上跃起,还有红墙挡不住的翠绿枝叶,对开的古式大门,两侧悬挂着桐油灯笼,上面用朱漆写着“宝庆戏楼”四字,一位穿白色宽松旗袍的迎宾小姐正倚在门前逗猫。

小张对那女子叫了一声:“邵莹,不在好好上班在这卖呆儿呢?”

穿白衣的邵莹一惊,手一松,那老猫便箭一样地溜走了。被现场抓包使邵莹有些不自在,撩了撩齐耳的短发,说道:“张师傅,我也是刚出来看看老咪。反正白天没演出,晚上才有人呢。”说着,眨眨眼睛,黑眼珠往林秋潭那边一荡,似有好奇的神色,略略点头示意,便也一溜烟似的躲进戏楼里了。

小张一直赌气不说话,现在既然开口破戒,也不好再僵持下去,又想到当时林秋潭家破人亡,这九年也不知挨过了多少消沉和低迷,心里一软,讪讪地说道:“你也看见了,这地方像半个国企,个个都懒得很。”

林秋潭笑笑说:“那姑娘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又没观众。”

小张冷笑道:“呵,谁没有几分道理。”说完,又继续往前走,秋潭沉默了,木然地留在原地。

“你果然还在埋怨我。”秋潭闷声说。小张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冷冷地说:“埋怨你?我只怨我自己,怨我当初认识了你。”

林秋潭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些早已克服了的情绪卷土重来,终于在眼泪夺眶而出前转身逃离。可双手突然被身后人抓住,攥得紧紧的,挣了半天也没挣脱。秋潭渐渐止住了反抗,像个挫败者一样痛哭,低声吼道:“别在马路上抓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