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他要对明姝做什么?晏子钦身上一寒,想到明姝正和衙役们在一起,身边还有武艺高强的都头高睿保护,应该无事,于是镇定下来,不动声色。

“晏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尊夫人做什么,纵使你失去了妻子,也比不上我失去妹妹的痛苦,没有人能理解我对她的付出。”于卿道,目光又回到画中女子的身上,遥远迷离。

“我可以理解为,你招认了?”晏子钦问。

“我承认,我承认我杀了王谔,我也承认我杀了王让和客栈老板,前者是复仇,后者是惩罚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疏忽了不该疏忽的事,我还可以告诉你晏大人,我背后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更复杂,牵扯到你,甚至你岳父都惹不起的人,有时候,不要深究才能活得更长久。”

晏子钦一时语塞,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凶手,在命官面前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还以长辈的姿态指点迷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于先生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王让那天找我投状,我为了一己私心敷衍了他,想着总有一天还有机会把公道还给他,可是他死了,被你的人杀了,我有愧,若不能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那么舒州还要我这个通判有什么用!律法就在那里,再幽微的毫末也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逃得过我,逃不过公道人心,天理报应。”晏子钦定定道。

“所有的证据都被我的人处理掉了,包括客栈隐蔽房间中的那具白骨,我就坐在你的面前,可你却不能抓我,因为你的‘大宋刑统’保护着我,不要搅进我们的乱局,否则我无法保证不伤害你身边的人,好好做官吧,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于卿说完,有些倦了,撑起额角,清咳几声,守在门外的于亦非已经开门送客了,房间的门是对开的蝴蝶门,却见他先打开右边,再打开左边,自始至终都用包着纱布的右手,不像一般人两手一起推开。

等晏子钦面带疑惑,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后,于亦非对半躺在禅椅上,面色苍白的于卿道:“家主,何必同他废话,直接上书太后娘娘,现在当政的可是她老人家,整治一个晏子钦还不是易如反掌?”

于卿瞥了他一眼,道:“再惊动太后,只怕我们也不能留在大宋了。”

于亦非道:“怕什么,咱们本来就不是汉人,回到……”

于卿打断了他,“异想天开,这么多年过去,咱们早就同汉人无异了,回去只怕遭受更多白眼,此处已经是我们的故土了。还有,以后不要意气用事,你闯的祸很难收拾。”

于亦非似有不平,告退后急忙跑到门口,此时晏子钦刚跨上马准备离开,心里还在想着方才于卿的话——“不要搅进我们的乱局”。我们?莫非这张势力网中包含的不仅是于家,还有许多背景更惊人的家族?

他陷入沉思,于亦非连叫他三声也没有答应,于亦非素来高傲,此时还憋着郁气,一怒之下,命令家丁把晏子钦团团围住。

这下晏子钦不想清醒也得清醒了,因为他身边的衙役寡不敌众,这些土生土长的舒州人更不敢招惹于家,所以下手迟疑,没一会儿就被击退,于亦非站在人群外叉腰指挥道:“好小子,谁把晏子钦拉下马,重重有赏!”

晏子钦的马已经惊了,就要坠马,于家家丁依旧不依不饶,忽然,从墙垣上飞下一个人影,手持一条长棍,斜劈横扫,三下两下就打退了穷追不舍的于家家丁,还给了于亦非结结实实一记闷棍,打在他的左臂上,手臂飞了出去,仔细一看,竟然是木头做的假肢!

于家家丁赶紧捡回假手臂,于亦非狠狠剜了晏子钦一眼,抱着假肢躲回于府了。

衙役们赶紧帮着扶稳了马,晏子钦下马朝那人拱手道:“多谢壮士搭救。”

那人把长棍支在地上,手肘倚靠着棍首,吊儿郎当道:“不用谢啦,小豆……恩公!”差点把小豆丁叫出来。

晏子钦定睛一看,那锦帽华服的壮士正是——“杜和!?”

却说明姝从客栈回到家里,心里担忧晏子钦,不知他在于府怎样了,是不是叫人欺负了,是不是叫人骗了,对着坐在墙角、大马金刀地高睿念念叨叨,就快成祥林嫂了。

“夫人,大人虽然小,可也是大人嘛,请夫人放心!”高睿道。

“可于家的派头比大人还大人!”明姝很烦躁。

“要不……夫人再看看我做的记录,三具尸体的情况,有什么该修改的请夫人指教。”

高睿递去一沓公文纸,明姝一看,眉毛皱得更紧了。这真的是汉字吗?人大马金刀,字也一样,歪歪扭扭,乌七八糟,处处洇开墨迹,勉强读了两行,还全是错字。

这倒让明姝想起刚刚从客栈那具白骨手中得到的东西。凶手把善后工作做得很干净,整间客房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甚至连死者的头发都剃去了,只能从狭小而高的盆骨和角度较小的耻骨看出这是一个男性,二十五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已有半年,然而百密一疏,白骨的手下压着一片铜钱大的羊皮,羊皮上写了两个符号,和汉字一样横竖撇捺、四四方方,却完全无法辨认。

明姝猜测,应该是死者死前把这片羊皮紧紧握在手中,凶手未能发现,尸体腐烂后,羊皮才掉落下来。

把羊皮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作为和白骨有关的唯一证物,它显然至关重要,可它到底是什么呢?总不会是谁无聊时画的涂鸦吧!

看也看不出名堂,又想起晏子钦,歪着头对高睿说:“高都头,麻烦你去街上看看,你家大人回来了吗?”

高都头提起官刀,拱手道:“大人命属下保护好夫人,现在已安全回到府中,属下去找找也无妨了。春岫,你来照顾夫人!”

一旁正陶醉地看着高睿的春岫回过神来,指着自己道:“我……哦哦,好的,高都头。”

明姝冷眼看着这二人,心想:“这个春岫,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当花痴,沉迷男色,不可自拔!”

高都头刚出门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晏子钦和杜和,说是在门口遇见的。

晏子钦面色不好,想必是在于家受了刺激,可这个笑眯眯的杜二少爷是怎么回事!他见明姝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笑道:“恩娘,你们害的我好苦,把小爷送你东西的事和我哥哥说了,他老人家哪能饶我!小爷想横竖是个死,不如逃了,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杜某人的安身之所,第一个就想到恩公恩娘了,既然救过我一回,不如再救一回,好人做到底嘛!”

明姝顿时觉得有点头大,给晏子钦使个眼色,却见他根本没听这边的事,一直在苦思冥想,似乎是极重要的事。

“你在想什么,”想到这是在众人面前,又加了句,“夫君。”

晏子钦愣了一下,笑道:“没什么,明姝,客栈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情况,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具白骨而已,别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掉了。”她说到一半,晏子钦心里一惊,于卿说的果然没错,他不会留一点证据,可明姝又道,“不过,还有这个!”

她从桌上拿来那张羊皮残片,晏子钦一看,皱起眉头,咦了一声,“这不是……契丹字吗?”

契丹字,顾名思义,就是辽国契丹人使用的文字,分为大字和小字。大字创制于公元920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下令,由贵族大臣耶律突吕不和耶律鲁不古参照汉字模仿而成,共有三千余字。

“难道说,那具白骨和辽国有关,或者是私通辽国?”高睿猜测道。

“难说,不过把它收好,我预感它将是极重要的证物。现在,我有另一个猜测,必须回两个案发现场重新勘察,高都头准备一下,马上出发。”晏子钦道。

高都头领命离开,春岫知趣地离开,只剩下杜和笑嘻嘻地夹在晏子钦和明姝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却发现二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好好好,我走,你们小两口说话吧!”他撇撇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把门关得砰砰响。

“你在于府……”

明姝说了一半,晏子钦已经握住她的手,“没事,别怕。”

“我不是……”

晏子钦已经抱住她,“我知道,别担心我。”

“我……”

晏子钦抱的更紧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我……”

晏子钦已经红着脸走出房门,眷恋地看了小娘子一眼,珍重地回首告别。

明姝望着他的背影呈呆滞状,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问你,于卿到底有没有杜兴杜县令说的那么帅……”

算了,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误会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