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压抑的感觉不断从四周压迫过来,阴冷而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周围,百里屠苏皱着眉勉强睁开了沉重的双眼。昏暗的光线不至太过刺眼,然而仍有些晕眩的大脑不禁令他失神了片刻才慢慢缓过神来。

入目的是一片略显粗糙的石壁,数条漆黑的铁链穿过石壁延伸过来,链身上黑气漫溢,竟是——魔气!

百里屠苏猛然一惊,坐起身来,忽闻链条碰撞的声响自周身响起,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四肢均被那魔气漫溢的铁链锁住,而后一角莹白的衣袂映入视线,转过头去,却见欧阳少恭正闭目靠于自己身上,苍白的面孔透露出一丝虚弱之意。

深深地蹙起眉来,百里屠苏闭眸缓缓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来,他只记得神女墓中他想陪着欧阳少恭走过最后一程,然而……

他猛然睁眸,眉眼骤厉——砺罂!他竟仍有气力做这些事情!那么阿夜……

乌黑的眸中掠过一抹担忧之色,百里屠苏不由转目去望欧阳少恭:暂且不论砺罂是如何将他二人带出神女墓的,欧阳少恭豢养的藤蔓之上竟附有魔气,这必定与砺罂脱不了关系!

似是察觉到了百里屠苏的视线,欧阳少恭微微蹙眉,缓缓睁开了双眸。

“……”看着那直直望向自己的视线,百里屠苏不由微觉尴尬,稍稍错开了视线。

“……屠苏?”

“……嗯。”

欧阳少恭皱着眉望了望自己满是血迹的衣衫,又见百里屠苏亦是周身染血,模样甚是凄惨,更甚四肢竟均为铁链缚住,眸中便不禁浮出一抹笑意:“看来在下的情况竟是比屠苏好上许多。”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道:“你与砺罂,究竟是何关系?”

面上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欧阳少恭淡淡道:“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比起这个,屠苏似乎更应该关心如今我们的境况。”

百里屠苏皱眉,方欲再言,忽闻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了起来:“呵呵呵……两位太子长琴殿下终于醒了啊……”

眸中倏然闪过一抹防备之色,百里屠苏转目去望来人。有些熟悉的轮廓渐渐自昏暗中现出身形,百里屠苏心中一惊:竟是失踪许久的雩风!

“砺罂!你竟无耻至此!”

“呵呵呵……比起你们人的**来说,这些无耻又算什么……”砺罂轻蔑地笑了起来,清秀的脸庞微微显出一丝扭曲之色:“说起来,亲爱的天府祭司大人,我们之间……似乎仍有旧账未算呢……”

百里屠苏心中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忽觉四肢上的铁链竟松开了些许,面上不禁微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然而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一道尖锐的痛觉猛然从脑中裂开,眼前霎时一黑。

“你……!对我做了什么?!”

欧阳少恭看见百里屠苏倏然惨白的脸色,心中不由一揪,微微眯起双眼望向砺罂道:“心魔,在下劝你莫要太过放肆。”

砺罂将视线移至欧阳少恭身上,笑道:“太子长琴殿下这是为您的另一半心疼了?恐怕您有所不知,焚寂邪剑已因经受不住煞气与魔气的冲撞而自行断裂,您半身身上的这些锁链均是由我的魔气化成,用以禁锢其魂魄,令其不至散魂,若锁链崩溃、或者我身死,那么天府祭司大人……呵呵呵呵……”

“……呵,是么……”微微垂目,欧阳少恭唇边现出一抹笑意:“那么,你将我二人囚至此处,用意为何?”

“呵呵呵呵……这个嘛……若我所料不错,太子长琴殿下如今所依附的这个命魂已是快要不能用了吧……”面上浮现出一抹贪婪之色,砺罂笑道:“我一介小小心魔,自是对太古仙神之魂垂涎已久了……呵呵呵……”如今欧阳少恭魂魄寄宿于活人体内,仙神之魂他自不敢随意摄取,然而待他魂魄离体、无所归依之时……想到此处,砺罂面上的贪婪之色不由愈加明显。

呵呵呵呵……太古仙神之魂啊……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啊……

藏于广袖中的双手倏然握紧,欧阳少恭眸色骤暗,面上却仍不动声色道:“既如此,那你又因何要为屠苏锁魂?他亦是太子长琴的一半魂魄。”

“这个问题……我可没有回答您的兴趣,呵呵……您且请便,再过不久,我便回来收取您的魂魄……呵呵……呵呵呵呵……”

直到察觉砺罂真正离去了,欧阳少恭才微微放下心中的防备。他回头去望百里屠苏,见其面色惨白,额际冷汗涔涔,凌厉的双眉紧紧蹙起,宛若一柄被折断的利剑,而其四肢上的锁链魔气稍淡,时有时无,看上去竟是……十分脆弱。

那些魔气所化的锁链……十分脆弱……

百里屠苏忍痛睁目去望欧阳少恭,方才砺罂与欧阳少恭的谈话他全部听在了耳中。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抬袖将百里屠苏额际冷汗拭去,而后犹豫了一会,靠着他坐了下来。

“……屠苏,你定不知晓,我初次确认你之身份时,心中……有多高兴。”

听见身旁欧阳少恭温润有礼的嗓音竟吐出这般……毫不掩饰的话语,百里屠苏不由一愣。

“数十世的渡魂……每一次都是临近生死边缘、每一次都忍受过噬骨啮心的惨烈疼痛……每一次付出的真心都被狠狠践、踏……!”

“每一次都在提醒我如何不堪、如何被世人目为异类……!”

“每一次都狠狠剜下前尘、狠狠撕裂记忆……”

“恨……!我如何能不恨!然而……只有一件事,是我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就是……找到焚寂……!”

微微垂目望向一旁血迹斑斓、琴弦断裂的古琴,欧阳少恭漆黑如深渊的眸中缓缓映出累世深埋着的凄厉与绝望。

“自问……便是经历再多悲伤难过之事,我也难以就此从命,其心不悔,其心不改,即便这样的执着是如何渺小无谓。”

“呵……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如果这就是上天为太子长琴选择的命途,那么,我绝不从命!”

倏然将视线转向百里屠苏,欧阳少恭道:“屠苏……即便我如此说,你也丝毫无法动容么……”

“……”百里屠苏微微垂头,沉默片刻后道:“你之执着与绝望,我明白……然而命途本就应由自己走过,世上每个人的生命俱是独一无二的……若太过执着于仇恨,甚至盲目怨恨他人,便会走入歧途,少恭……你已然走上了歧途。”

欧阳少恭微微一怔:“你是说……我累世以来的执着与愿念,都是错的……?”

闭目摇了摇头,百里屠苏轻声道:“执念本无错,只是命途既定……无关他人,我们该留住的……是幸而不是恨……”

“呵……是吗……是我不悟……”微微抬手,看着那逐渐散发出的莹莹光亮,欧阳少恭眸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无关他人……那么……如果本是同一人呢……?”

看着周身缓缓晕出柔和光亮的欧阳少恭,百里屠苏一愣。

“我的魂魄……快要散了……”近乎呢喃的话语从优美的唇形中缓缓吐出:“如果是同一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

“为了我们……太子长琴……这条路,我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缓缓从袖中取出了那个凤来琴所制偃甲,欧阳少恭眉眼一厉,骤然掐诀将其中蕴含着的庞大的忘川虚沙灵力逼出。

魔气说到底亦是灵力的一种,而砺罂用于为百里屠苏固魂的魔气本就不多,在这般庞大的土灵的压迫下,魔气逐渐涣散开来……

“唔……!”更加尖锐的痛楚袭向百里屠苏,他闷哼一声,面色更显惨白。

漆黑的凄厉与绝望酝酿在那双深沉的眸中,欧阳少恭眉宇见隐隐现出一抹动容,然而很快又被狠绝所取代。

绝对……不会认输……!

忽然,欧阳少恭与偃甲的灵力联系瞬间消失,他瞳孔骤缩,手中偃甲倏然掉落在地。

无力的双膝被狠狠迫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试图去抓那掉落在不远处的偃甲。

然而……来不及了……

“不……我……不甘心……!”

莹润的灵魂的光亮被缓缓迫出体外,在昏暗的空间中投射出一片温柔的光芒。百里屠苏自尖锐的痛楚中回过神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猛然睁大了双眸,锁链敲击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

圆润的指甲擦出尖锐的声音划过地面,百里屠苏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到了欧阳少恭面前。看着那神情恍惚的人,百里屠苏咬牙道:“活下去……!”

——活下去。

欧阳少恭隐约看见身形已然半透明的百里屠苏对他说:“活下去。”

他说……活下去……

活下去……

熟悉而温暖的力量穿过阴暗的重幕传了过来,欧阳少恭隐隐约约意识到,那是凤来的力量……

是……太子长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