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流月城族民得神农大神庇佑,可吸取矩木灵力为食,善驭灵气,寿数长久,即便岁月荏苒,亦丝毫不能凋零他们的容颜。

彼时,当初的小小少年已成为流月城至高无上的紫薇祭司,繁琐深重的长袍加身,沉稳的气度、冷淡的表情,甚至于那分叉而生的眉梢,无不与当初心狠手辣的大祭司极其相似。只是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时,似乎总有一双眼睛,透过无数个冰冷无情的日夜,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眼,乌黑而寂静,冷沁而清澄,仿佛无论是怎样的孤寂彷徨,都能被风雪吹散,只剩下寂静伫立的严冷孤高。

在别人眼里,神座上的大祭司一日比一日冰冷,一日比一日孤高,就像刻意疏远了这世间的一切,把自己冰封起来,高高在上,而又冷寂孤寒。

将明夜剑托在掌中,沈夜轻轻闭上双目,掌中锋刃寒冽,此际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微微地柔和下了光芒。

“明夜……”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夜抚摸过冰冷修长的剑身,细细感受着每一道纹路、每一寸冷硬,眼前忽而又出现那人持剑而立,眉心朱砂鲜红艳丽,雪舞苍茫,仿佛都硬生生成了他的陪衬。

“哥哥!”忽然,一道娇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沈夜睁开双眸,只见小曦抱着兔子玩偶正向他小跑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焦急的侍女。“曦小姐,曦小姐!快回来,大祭司还有事务要处理……”那侍女跟着小曦跑了进来,一看见神座上的大祭司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连忙吓得噤了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大祭司恕罪,曦小姐一整天都嚷着要见您,奴婢拦也拦不住……”

目光转向已跑至他面前的小曦,沈夜微微柔和了目光,又望向那跪着的侍女,沉声道:“下去吧。”

侍女方才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退出了神殿。

“哥哥,你在干什么?小曦想你了。”扑在沈夜怀里,沈曦抬起大大的双眼望着他,忽而又发现他手中的剑,忙伸手摸了摸,高兴道:“这就是那把大哥给你做的剑呀,真的好漂亮~大哥以前还说等小曦长大了,就也给小曦做一把漂亮的剑,可是小曦有点等不及嘛……”说罢撅了撅嘴,有些委屈道:“哥哥说大哥这几天有事要忙,不能来陪小曦了,但是小曦真的好想他啊……哥哥能不能带小曦去看看他?小曦就远远看一眼,不会打扰到大哥做事情的~”

沈夜动作微微一顿。小曦……永远都长不大了,永远等不到那个人为她铸的剑了……即便长大了,那个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微微闭目,将心中思绪抛开,沈夜伸手抚了抚幼妹的发辫,柔声道:“大哥做的事情非常重要,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小曦且再等等,再过两天,就可以见到大哥了。”

“哦……”虽有些不甘愿,但沈曦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小曦不打扰大哥做事,小曦等他。”

“小曦乖……”

沈曦在沈夜怀里安静地卧了一会,说了会儿话,便觉有了些睡意,沈夜见状,召来侍女小心地将小曦抱了回去,方欲继续处理手头事务,外面又传来有人求见的消息。

“师父。”谢衣匆忙而入,望着沈夜的眼神有些沉重。

当日心魔的一半魔核趁沈夜未有防备时附上矩木,而后将他多年潜于城外的原因一一道出。原来他无意间从魔界来到人界,因魔与人不同,若长久呆在人界,便会渐渐损耗魔气,而流月城处于伏羲结界之中,却正好与人界隔绝开来。他与沈夜谈了条件,若沈夜将沾染他魔气的矩木枝投放下界,他便可通过魔气侵蚀人的心神,使人与人相互憎恨,从中吸取力量,而作为回报,他会将他的本源魔气注入城中族民体内,助族民抵抗浊气侵蚀。而谢衣今次前来,亦是为了此事。

“深夜来找本座,可有何事?”见是自己唯一的弟子谢衣,沈夜微微柔和了神情,问道。

谢衣神情凝重地望着沈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师父……下界捐毒的那批矩木枝,可是您下令投放的?”

闻言,沈夜微微皱了皱眉,点头道:“确是本座下令投放的。”

“为什么!您明明答应过我,只将矩木枝投入荒无人烟之地,您可知因为那批矩木枝,世间多少生灵枉死?”谢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沈夜。

听得此言,沈夜原本柔和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谢衣,你这是在质问本座?”

抿紧了唇,谢衣表情生硬道:“弟子不敢!”

沈夜见状,不由想起自己初见谢衣时,稚嫩的脸庞,坚定的眼神,崇敬而渴望地望着自己,说着他想要保护整个流月城的梦想,眼中散发的光芒让自己不由侧目,而他也未曾让自己失望,灵力逐渐强大,偃术逐渐娴熟,原本只为方便而造的偃甲,于他手中却有了极其强大的能力,在当上破军祭司后,更是用偃甲割裂了伏羲于流月城外所设的结界——虽然流月城因此而被心魔砺罂潜入,那人……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但这般强大的能力,着实不容小觑。只是如今,那个向来都以他为首的弟子,竟为了下界之人而来质问于他。

念及至此,沈夜不禁沉下表情,道:“本座问你,这些年本座命你调查心魔的来历与弱点,你可有发现?”

谢衣微微低下了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呵,既然你不愿说,本座便替你回答,砺罂是否早已附上矩木,以矩木为盾?”沈夜微微闭目,沉声道:“矩木毁,则流月城必亡,况心魔魔气可助城中族民抵抗浊气,便是下界,亦不用再惧浊气侵蚀,此等好处,怎能放过?故安抚心魔,势在必行!”

谢衣倏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沈夜,他以为他已经隐藏得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师父发现了……但是,即便如此,又怎能为了流月城一城的存亡,累及下界数千万民众的性命?他相信,如果尽力去寻找,一定能找到对付心魔的办法!想到此处,谢衣不禁咬了咬牙,坚持道:“师父!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允我下界寻找克制心魔之法,在此期间,希望您能尽量拖住砺罂,莫将矩木枝投放下界!”

沉默片刻,沈夜仍是摇了摇头道:“本座知你怜悯下界生灵,但你怜悯他们,又有何人来怜悯我流月城数千族民?若时间充裕,本座尚可容你一试,但如今神血耗尽,矩木将枯,城中族民如何等得起?”说罢长袖一甩,转身道:“此事便这般定了,即日起,令城中祭司率先接受魔气侵染,下界寻找族民适宜之居所!”

“师父——”

“不必再言!日后调查心魔之事你不必再做,我与沧溟……自有计划。”背对着谢衣,沈夜双目紧闭,沉声道。

谢衣张口又欲再言,忽见沈夜决绝的背影,神色不禁一黯。师父……若你执意如此,请恕……弟子不孝……

直到谢衣的脚步声逐渐离去,沈夜才转过身,看向静静躺在神座上的明夜剑,神色微微柔和下来:“不知若你知晓我如今所为,可会同意?但是……不管你同意与否,为了流月城,这条路,我必须要走下去……”说罢执起座旁卷宗,却已是没了处理事务的心情,又想起小曦,担心她睡得不好,便弃了卷宗,离开了空无一人的神殿。

而沈夜离开后不久,一道人影缓缓步入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