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卅四 忍泪吟(中)(1/1)

“姊丈?他不是亲笔立据不再找我的麻烦吗?他又怎会突然派人来查抄我家?!我一个市井屠夫都知道什么是信义,他一饱读经书的太守大人难道不懂吗?!他真当我许乙不敢……不敢弄死他吗?!”

“不是的,小乙,你别冲动!……他误听了别人的话,想起来给你写的字据是‘不因民女鲁氏之情由追究东市白身小民许乙冲动犯上之罪愆’,因而这次他派府上兵丁前来家里……来家里捣乱,是用的别的由头……”

“哼!卫子美弄出了什么名义?”

“‘或许勾结乱匪王寅’。”

“‘或许’?狗日的卫子美!这不是,这不是那个啥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了!我想说的正是这个!姊姊,你既知道这些,为何不与那卫世辩驳?……是了,他已那样待你,又怎会听你的话!姊姊,不如,不如你让我替王寅和鲁大爷报仇,事毕后,我带着你和小英找个地方隐居,就像我师傅那样?”

“不行!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姊丈!而且……而且他也没说必要拿你怎么样呀!我去问他时,他允我找到证据才定罪,反正你又没做过什么欺压乡里、作乱犯上的事,能被他搜到什么证据?”

“搜证据?搜证据能把家里捣乱成这个样子?搜证据能把后院的猪全都杀死?难道我把证据塞到猪的肚子里了?搜证据,哼哼!搜证据是怎么把鲁大爷一个大活人给……给……”

“小乙……哎——”

“姊姊,你继续说吧,你还听说了什么。”

“我听那带队前来搜查证据的赵都尉向夫君禀报说,他们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类似于那种东西的东西’,后来他们心烦意乱起来,便不再像原来那样小心翼翼的搜索,结果声响弄得大了些,惊动了咱家隔壁的老头——就是鲁大爷。鲁大爷虽已年迈,但年轻时毕竟曾在草原上夺得‘勇士’的称号,因此恐怕是跟他们打了一架吧!赵都尉禀报时只说‘那老头阻拦执法,我们为了继续完成大人您的命令,执法时不小心推搡了他一下,结果他倒在地上就不动了’,然后赵都尉又说他检查‘那老头’,发现已经没了气,他们心惊之下虽然没找到‘那东西’,但还是赶忙回来向夫君禀报、听从夫君判处。”

“心惊?他们也会心惊?一群连老人家都不放过的畜生也会心惊?!是了,他们必得要心惊!只有心受了惊才能减轻他们心里的罪愆,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其实还像‘人’一样有良心!……姊姊,你说,你那夫君是怎么说的?还有他们要在咱家找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要找什么东西我着实不知道,但夫君的对答我却听见了。他说‘东西一定要尽快找到!这次没找到,再寻机会去就是了!至于死人,老年人年纪大了,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也未必是你们手脚用了大力的结果,不是吗?!找个仵作好好验验尸,明白吗?!定了案,再给家属俩钱,打发了就是!’”

“混账!真是混账!姊姊,你当初怎么就,哎……”

“正所谓‘嫁鸡随鸡’,小乙,你这话以后莫说了!”

“姊姊呀!哎……对了,姊姊,你那丫鬟晴儿呢?”

“她留在府里帮我打掩护。”

“姊姊你,你是偷跑出来的?”

“嗯!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府里就得用早饭了,夫君虽不与我同食,但他若因看不见我而起了疑心就不好了。小乙,我先走了。”

“姊姊,姊姊你等一等!”

“小乙,什么事?对了,你先别说,我还有一言要叮嘱你。你姊丈纵有万般不是,你且看在姊姊的情分上饶他一饶,遇到不对付的条令,也尽量顺着他吧,反正他这太守也干不长了……鲁大爷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很难接受,我自幼也受其照看,我这心里难道能好受?虽然鲁大爷的死跟夫君他有些干系,但毕竟不是他下令……是吧!你若真要为鲁大爷报仇,可别……可别寻错了人……小乙,不管是为了姊姊,还是为了朝廷的律法和威严,千万别招惹你姊丈、别招惹太守府,行吗?姊姊求你了!”

“朝廷的律法和威严?这朝廷哪是我辈的朝廷,它明明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朝廷!为了它的威严和律法,就要生生牺牲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吗?!……姊姊啊,我可以听你的,但你也要听我一次!咱不回那破地方了,行吗?咱休了他卫世,行吗?咱们去隐居,行吗?”

“胡说!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只有夫休妻,哪有妻休夫?!更何况,我不过一妾耳……小乙,你莫要多说了,你若不愿听姊姊的,非要跟你姊丈为难,就先把你姊姊我给杀了吧!因为,我也是卫家人!”

……

我躺在坟岗的地面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姊姊回太守府前与我的对话,我眼睛不争气的湿润了起来。

“小乙哥,咱们回吧!”小英整理、修饰好了我和赵四儿、刘明刚为鲁大爷起好的坟茔,慢慢向我走来。

我连忙抹了抹眼角,生怕被小英瞧出端倪、看到我懦弱的样子。

我对她道:“小英,你先回吧!我跟爷爷还有话说。”

“嗯?好吧!”

小英冲我点点头,慢慢的走下了坟岗。

我瞧着小英落寞而悲戚的背影,眸子里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眼见小英走出好远,我才再次跪倒在鲁大爷的坟前。

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不顾姊姊的生命去刺杀卫世、为鲁大爷和王寅报仇,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跪在这里磕头、跪在这里忏悔!

当我把想说的话通通跟鲁大爷的墓碑说尽后,我又突然想起了那曲胡音,那首寓意着“归家”的胡音。对着鲁大爷的墓碑,我含着泪嘶哑着嗓子、大声地唱了起来。

夕阳西斜,爷爷,你也该回家了!